檻外人不見外

六月十四日  星期四

搭捷運上班，開始讀尼采的>，很早很早以前就擁有的書，大概是高中吧？那時嘗試好幾回，都沒能看下去，許多年後的今天，人生繞了好一大圈，那些詩句的面目逐漸變得清晰起來。在車上讀完兩節，吃早餐時又配著漢堡豆漿吞完一節──難怪後來覺得肚子有些消化不良。

~~~~~~~~~~~~~~~~~~~~~~~~~~~~~~~~~~~~~~~~~~~~~~~~~~~~~

早上往公司路上以及中午出去買飯，又是豔遇。或許是太常練習觀察人的緣故，我總是能多少從尋常面目中，找到每個人不尋常的可愛之處吧？就像赫拉巴爾那部小說裡，當主角經曾伺候過英國國王的飯店領班調教後，他便能夠一眼看出客人的來歷、喜好、經濟狀況以及準備花多少錢。不要哭，不要笑，但要理解──記得是在托勒斯基自傳裡看到的文字。於是我經常若無其事地走在街上，同時感到美好和悲哀......

~~~~~~~~~~~~~~~~~~~~~~~~~~~~~~~~~~~~~~~~~~~~~~~~~~~~~

晚上爬上山坡到家，順路走到頂好，想起家裡剩下的葡萄酒都太高檔，不是平常喝的，便拿了瓶餐酒級的法國夏多內──新世界的東西對我來說太濃郁。回到家，因為燈光按鈕在門後面(這笨蛋設計！)，隨便把手上那支白酒放在地毯，想轉身開燈，一時大意，像芭蕾舞者似的酒瓶沒站穩，轉了半圈，破在地毯上，沒想到聲音竟然還滿沈著結實好聽。只是收屍工作可麻煩了，沒有吸塵器，得一片一片仔細撿起，灑滿地毯的酒(還好是白酒！不然我那頗有古埃及壁畫味道的地毯將會搖身一變成了一幅潑墨山水)緩緩逸散在空氣中，弄得滿鼻子的水果香氣。很像是職業品酒人在味蕾嘗過酒液滋味後，一夜情般，又把口中的酒吐掉，以免酒醉──於是很多職業品酒人津津樂道的經驗便是某晚吐掉多少Latour、Haut-Brion還是Mouton，真是一整個羨煞死人的無奈。

~~~~~~~~~~~~~~~~~~~~~~~~~~~~~~~~~~~~~~~~~~~~~~~~~~~~~

後天起的四天假期計畫看完杜思妥也夫斯基的>，很清楚不能再這樣無限期的拖延下去，但我是很有辦法的懶人。卡拉揚在戰後調查他與納粹的關係時，有好長的一段時間不能指揮樂團，於是他每天在家刻苦讀總譜，自我要求不讀到一個段落便不吃飯──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深沈怨念使他在許多曲子上表現得十分華麗但是漠然。但是這自殘的狠招對我顯然沒用，我的意志力量可以餓個一整天也不以為意，就有點像>裡西達塔說的，他從苦修者那裡學到的三樣本領──思考、絕食和等待。於是我又輕易從成堆的書債中逸走，寧願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只為了更深刻體驗某些失落感，然後在筆記本上滿懷震顫地書寫一首首無緣送出的情詩。

大一國文老師說過好作品需要沈澱，我反對。在思想清明澄淨的條件下，如何捕捉那稍縱即逝、最美妙的光影以及顫抖？就讓文字經常浮誇地失誤下去吧，那才是我們所體驗到的、真正珍貴的東西──愛每一個人，以及被世界遺忘。

無論閱讀、寫字或體驗生命，都是修行。

六月十三日  星期三

一直想讀的──從大一國文課惦記到現在，阿盛說描寫功力一流的>，以及林語堂的>，總是沒讀成，卻花了兩個晚上和早上搭電車的空檔狼吞完赫拉巴爾的>，雖然這本書寫得比想像中的更好。

上午寫程式寫到快嘔吐，下午開會畫押了一些自己都還不知道做得做不出來的研究計畫，又多應許了一個類似掃頻的控制程式，晚上點子王似的老闆想到一個可以提專利的東西找我討論，雖然很容易實現，只是要兼差當顧問的RD壓力還真不小。晚上做不了事，比預定早二十分鐘下班。

當然跟身上背負某個產品、被PM追著跑的RD相比，我這種不事生產幾乎純做研究的RD是快樂多了。

---------------------------------------------------------------------

人生之奇妙與悲哀，莫過於──明明知道我理想的典範是?，卻仍不免為路上風景──那偶然的豔遇所吸引。唉，感官的刺激終究是先於思想，在漫長孤獨生活中的我無法克服那過於溫暖的誘惑，如同花苞無法抵抗春天，只能盡力守住一條用粉筆畫的防線。於是我不停地被來來去去的幻影誘惑，那粉筆痕跡也就越來越淡，一不小心即越了界限。

偶然間，我又想起了?──是她讓我驚覺為理想而存在是多麼地美好，於是我開始思想、寫作、寫筆記，更清楚地感覺到自己。

雖然彼此生活從無交集，加上許多的不可能，但我知道，你的形象(也許並不真的是你)，那兩次夜裡長談的美好形象，正是讓我能夠忘懷一切世俗誘喚，心平氣和地思想、寫作、用心看風景的，源源不絕的信仰來源。於是，我既懺悔而忠誠地重新畫好那條線，為了你，雖然你對這一切必定渾然不覺。

我親愛的?，若我在艱難的生命中成功守住內心為你許下的誓言，你是否會在我終將離去的最後一刻，因著一封深鎖多年的情詩情語，給我一個擁抱？

六月十一日  星期一

工作一連寫了幾個小Programs做Simulation，忙得很累也很愉快，我很清楚什麼是成就感的迷藥，但我相信(至少我還相信)，我現在做的，是真正RD的工作，是真正有創意並且能改善人的生活品質的差事──雖然大部分人的生活品質，仍然糟蹋在盲目的浪費當中。

夜裡一連寫了許多文字，音樂停在Gorecki的第三號交響曲，悶著不發一語，我無法想像有人能和我一同生活。總是思想得多，表現得少而已。若你無法理解這不言之言，眼神交換的神秘語言，你我終究是一場嘆息而已。

如果只剩一天能活，你會做什麼？大部分人的答案都是一些追求已久的東西，而我，大概會寫好一篇長文，然後好好跟親友道別，說我的生命中雖然沒做什麼，卻又真正作了什麼。

所謂自私，請回答一個問題：「你是否珍惜別人的生命，如自己的一樣？」

瞭解了生命中的諸多苦難，便很難獨善其身。

不停地用心傾聽，總有一天會聽見自己真正的聲音。

六月十日  星期日

早上沒事到信義誠品走走，一上樓，人群旋風似的簇擁著一個很低調，鬼魅似神情的人，原來是安藤忠雄啊。很討厭湊這種熱鬧，不過還是順手拿了本介紹安藤忠雄作品的圖集，一開始最明顯的自然是他很愛用清水混凝土做基本素材以及一些簡單的幾何形狀和光影的應用，很有意思，但終究是太菁英了些。

我理想中的建築是未完成的，不在建造時候就把一切調停得當，而是永遠處在一種即興的生長狀態，隨時準備讓人加上些什麼，或是在空白的牆面上塗鴉，因為我相信一間房子只有當你住進去之後才會發覺真正缺了什麼。當然一些被創造出來的需求(如正面的藝術或負面的過份消費)是例外，那是需要建築師巧思之處，其他則是建築師與業主的溝通與暗示。

在中華路佳佳巧遇R及不認識的社團學弟，清談甚久。

EMI的三套50CD(Mozart、Beethoven和Schubert)賣像甚差，又多早已重發過，沒興趣。這個市場遲早要變成稱斤論兩的菜市場。

寫兩封信，略記這週末的筆記，修改Potsdamer Platz那篇文章。

六月八日  星期五

下了班，忍不住飢餓在公司附近吃了碗麵，便直奔真理大學聽林麗卿老師的管風琴音樂會，果然少聽了一首Sweelinck的作品。因為聽過她學生邱老師的演奏，幾首熟悉的曲子像Bach的>感覺詮釋幾乎一模一樣，是很浪漫的詮釋風格。比較意外的是安可曲，演了BWV564的慢板，一開始的速度偏快，難以沈溺其中，但到結尾的forte時，一反一般人演奏Bach時常用較為清亮有時卻稍嫌刺耳的音色，而是用演奏Franck時容易聽到的溫暖而神秘的音色，於是一切都有了答案。效果出奇地好，難怪邱老師會很推崇她的音色變化。

聽許多演奏家的詮釋也是一種不使腦袋僵化的好方法。很是期待能再次聽到Widor的觸技曲，一首仔細想來還真是SPP的曲子，就像老貝的第七號交響曲終樂章酒神舞蹈似的節奏，很難不被感染。

六月九日  星期六

與LY到真善美看>──由捷克作家赫拉巴爾的小說改編的電影，跟卡夫卡一樣很具啟發性。

在市政府站前巧遇TY，大約四年未見。後至信義誠品及聯經樓上的上海書店，讀了幾篇董橋的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