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然的山水飄渺間,有一童話般的美麗公主,誤入你修行的煙波與密林。你不動聲色,卻動了凡心。
「她不是你的天使!」那該死的聲音自天堂深處隨著山風冰寂澈骨地襲來,宣告今天並不是將魔鬼關進地獄的好日子。
於是你終究只能投之以孤獨的蔑視。
寂然的山水飄渺間,有一童話般的美麗公主,誤入你修行的煙波與密林。你不動聲色,卻動了凡心。
「她不是你的天使!」那該死的聲音自天堂深處隨著山風冰寂澈骨地襲來,宣告今天並不是將魔鬼關進地獄的好日子。
於是你終究只能投之以孤獨的蔑視。
電車裡的說書人,你們為何總是如此絮絮叨叨,在這城市的奏鳴曲中總不忘將呈示部贅述一遍?你們為何總是用那沒有章法不符合所謂三一律的敘事觀點,滔滔不絕地鋪陳出一個個充滿間隙註定未央的故事?
那三千六百行裡沒有登記在案的電車說書人,我第一次遇見他們,是在一個午後。忘了要去哪裡了,只記得一個朋友說可以搭剛通車的捷運。若非是個有閒的下午,以我如此缺乏進步思想還侷限在陸上二維空間觀念的前朝遺民,怎可能嘗試那不知通往哪一層地獄或天堂的新奇玩意兒?也是自從那次,我才知道,那全台北每個角落長得一模一樣的碉堡般充滿叢林戰鬥意象建築物前方的柱狀標誌,並不是秘教圖騰。幾天後,電車就這樣出了軌地駛進我的生活,也帶給了我便利,以及其他。
當我還是背著綠書包的高中學生,那一輛輛電車還淹沒在選舉的政治口水而不是賀伯颱風的遙遠年代,我每日的行程,便是從河的左岸到右岸,城西走到城東的城市流浪記。霧氣仍未散盡的大清早,故作優雅地攬一輛公車,在任其自然生長的灰色叢林間,行行又行行,遇河撐一隻長篙當橋,過三江口(其實是大漢溪,淡水河和新店溪),遙念周郎,千古風流人物,那扶著欄杆的女孩容貌美如小喬。我癡想地下了橋,便是洗盡鉛華的萬華。掛著菸酒牌的雜貨店阿媽還守著她那燈火微黯的店,如果這個店沒了,她失散的兒孫大概再也找不到回家的燈塔吧?結束這一段,我毫不不念舊地擠上另一輛公車,又是首夢境與現實的長詩。清早眷村外,有人正賣著燒餅油條。我最愛看人炸油條了,那有如趴趴熊般疊合的乾癟麵條,竟能炸出金黃酥脆又帶著穀物純樸香氣的大油條,是很有意思的。轉個彎換一幕,經過繁華的信義路二段,在那偽裝成棕櫚的榕樹、海市蜃樓般地公園後,便是學校,有時人們會在對面還蓋不起大樓的平房前抗議,而那些抗議的大都住著高樓的大房子,那時我真搞不懂是誰比較窮呢。上了大學,前半段大致不變,後半則是日日緬懷二二八,南昌街的公賣局是必經之路。公賣局隔壁圍牆外,總有著遊手好閒,自閉到每個都對小手提包講話的平頭青年若干,他們大概不知道圍牆內便是總統官邸吧,不然怎敢如此囂張?若是在任何一個蔣總統的時代……我們的總統總是如此告誡著我們,像聯考般每四年要抽背一次。於是,某些藏著灰塵的角落,成了凡人永遠不能清掃的聖殿……
海平面上的世界太喧囂而沒效率了,那說不盡的故事,跟著紅綠燈的節奏,一節一節地鋪陳,浪費了現代社會的寶貴時間。於是人們想起點與點之間最短的距離是直線的大道理,向著地心開始鋤地,唧唧復唧唧,卻離那記憶中泥土的芬芳越來越遠。古老的波斯國王曾望著他那滄海般軍隊感慨地說,生命是黑暗中的短暫光明。每當我坐著電車,一如往昔卻毫無詩意地從左岸到右岸,城西到城東,便有如過了十數劫,卻是螻蟻般地。我突然領悟,一切都是為更有效率地生產與消費,這麼簡單,一點也不囉唆。經濟於是起飛,只是那鄉愁卻在同時墜機,還來不及張開降落傘,火焰便延燒到稿紙上,是古樸的燻黑色餘燼,卻被訕笑過於沈重而不夠現代。
進步的台北捷運通車了,我告別了公車上搖搖擺擺暗戀我的小喬的風流日子。我結交了黑暗中的新朋友,電車裡的說書人。他們不分男女老少,總是唱著雙簧,無論是希臘悲劇般的合唱團或是高科技的多媒體同步連線,一個個柴米油鹽,生老病死,愛與被愛的故事便絮絮叨叨地傳唱在你的耳中。也許是最近的社區活動,也許是隔壁街嫁女兒了,也許是口述的食譜教學,無論你願不願聽,他們就是這樣若無旁人,卻又無法被忽視的一群。畢竟,在這如巴洛克藝術般盡可能塞滿會動跟不會動的廣告看板的電車裡,是沒有風景的。
我親愛的電車說書人!請為我多說一段關於掛著菸酒牌的雜貨店阿媽的故事。在這沒有過期回憶,荒漠中的便利商店,給我沙漠外的一方故鄉泥土,說不盡的千百劫。
沒有星空的夜,依然是法朗克的「前奏曲賦格與變奏」,只是換成Bauer改編的鋼琴版。
少了管風琴音栓變化組合的壯闊與華麗,在樸素中,萬籟俱寂,反而更能品味那只有街角路燈陪伴的月夜,卻是月圓。翻開譜,折痕仍未平復,一頁頁像是訴說著那個美好的冬夜,落地窗外是那繁星點點與滿盈的月。一樣是鋼琴版的法朗克,她是如何專心地按著譜,手指輕輕揣摩該如何點醒每顆最晶亮深邃的星子──那冰寂的宇宙無窮深遠處,我曾住過。
我像小王子般地回到自己的星球,拿張清瘦的椅子,每天看四十四次的落日,並且無言以對,在那冰寂的宇宙無窮深遠處。
兩個最純粹而遺世獨立的靈魂的美妙交疊,
裡頭藏著她與他的──
身高,體重,三圍
生日,星座,幸運數字
以及晚宴舞會十二點前遺下的玻璃鞋一只,
他在鞋底找到她的電話號碼。
說不完的情話──
任何人都無法拆散我們。
註:RSA是密碼學上,利用兩個質數相乘,當此乘積為極大時,很難求得原本的兩個質數的原理,建構一套難以破解的加密系統。
「沒有音樂,你的生命空餘沈默。」電影"絕代豔姬"裡,韓德爾對法里內利(註1)如是說,很令人印象深刻的臺詞。
一直非常迷戀閹人歌手(Castrato)這個主題,卻不是為了音樂。
在美聲唱法還未革命成功的時代,人的自然聲音被認為不如閹人歌手的優雅與高亢。而閹人歌手們除了擁有最美的聲音外,從小還得接受非常專業的音樂訓練,因而人們往往不稱他們為"Castrato",而是帶著敬意的"Musico"。即使擁有一切令人欣羨的知識技能,卻為了片刻的美,而付出一生一世的缺憾。世俗的歡樂與他們無緣── 一如我所認識的許多耽美而孤絕的靈魂。
於是我想起了法朗克,以及他那剛好可以湊成兩場很好睡的音樂會的──悶到不行,充滿冥想氛圍的管風琴音樂。記得當初最先認識的,便是作品18 "前奏,賦格與變奏曲"中的前奏曲。那如歌般耽美而深沈的孤絕旋律,若不是對生命有所體悟,怎能寫出如此私密的音樂?標記著"a tempo"(無節奏)的樂段,那存乎一心的隨性的節奏感,將樂念徐然推向之後全音栓組合的狂悲或狂喜──端看當時的心境。每次聽這首曲子,好希望這是首永遠未央的歌,給自己,也給所有還在世間寂靜荒蕪中行走的吟遊詩人(註2),找到屬於自己的文字,緩緩唱起也許幽怨也許落寞也許寂然自得的小調。
在所謂的「寂靜但不孤獨」(註3)中,我找到了法朗克的管風琴音樂。而你,在這洗盡鉛華終得白茫茫一片真乾淨的大地上(註4),也找到自己的聲音嗎?
(註1) 歷史上最著名的閹唱歌手。
(註2) Troubadour,直譯為找字的人。
(註3) 海德格如是說。
(註4) 語出紅樓夢。